青橙扶着海安,从中间直接走至宝座前,落了坐,才温声道:“都起来吧。”
张得贵暗地里数了数随从的宫人,往少的说也有十二三个,那么多人,除了靴子踏步的声音,竟然连呼吸也听不见,不由往额上抹了把汗。他起了身,低着头弓着腰,静静听着上头吩咐。海安道:“你们将自己的品阶、名字、当差的禇司仔细禀告一遍。”
按着站立的次序一一道来,轮到张得贵,他往前走了半步,牟足了劲扬声道:“奴才张得贵,六品宫殿监正侍,在庆丰司当差。”说完又往后退了半步,依旧站回列中。短短三句话,小半步,竟比捉一天的羊腿子还累得慌,脚也软了,手也冒汗了,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方躺着歇着,先死命儿喘两口气再说。
待所有人都禀告完了,海安道:“好像少了一位公公。”话音才落,就有人在门外抖着声音道:“奴才在此。”又硬着头皮进屋,跪在中央道:“求纯主子恕罪。”
张得贵偷偷抬眼觎了纯主子一眼,只觉肤白凝透,比厨房的冻豆腐还要嫩上三分。她穿得随意,并未着朝袍,一条浅鹅黄的长袍子,连旗头也没戴,绾着斜髻,簪一支金镶宝珠金凤流苏钗,脸上始终柔和,瞧不出是否施了胭脂。
即便如此,她的眉心不过蹙了蹙,那跪地之人已是魂飞胆裂。
青橙道:“为何迟了?”那太监道:“奴才是二院专司扫洒的掌事,适才看天象,怕是要有雨,就盯着宫人将摆在外头的花盆搬至廊下,便耽搁了时辰。”
厅中寂静,看青橙不说话,其他人越发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张得贵脑门上的汗沿着鬓角流到脸上,再钻入脖颈里,整个衣领都湿透了,却动也不敢一动。
半响,青橙才不咸不淡道:“是搬花盆紧要,还是受主子召见紧要?今儿为着搬花盆可以迟了我召见,明儿是不是为了搬花盆,耽误旁的什么?”二院住着永璋和六阿哥,连倒洗脚水的丫头青橙都预备着亲自面见,更别说有机会日日在二院指手画脚的掌事公公。
那太监额头碰地,他本想落个尽职守责的好名头,万万没想到会因着迟到而受训斥,顿时慌了神,支支吾吾求饶道:“奴才...奴才知罪,请...请纯主子责罚。”
青橙道:“罚是肯定要罚的,不然还有什么规矩!”又望了海安一眼,道:“蔑视主子是什么罪?”海安想了想,大约知道青橙的意思,便道:“处以杖刑三十。”青橙想了想,到底心有不忍,遂道:“看你做的事情也不算错事,便免你一半的刑罚,自己去领十五杖罢。”
那太监是雍正朝时就被遣入行宫的老人,平素没得主子在,仗着自己的资历,趾高气扬惯了,忽而受罚,犹是如鲠在喉,失了极大的面子。张得贵暗暗道了声:“该。”一个专司扫洒的掌事宫人,就敢常常在庆丰司指手画脚,还时常讨要鸡蛋鸭蛋,却不许他记账,实在可恶。另一面,又揣摩着主子的心思,唯唯诺诺。
青橙缓缓道:“你们有的是我从翊坤宫带来的,有的是行宫的老人,有了品阶就该好好儿珍惜,切不可高傲放肆。今儿有人叫我等了,我可以不再追究,但明儿若有人为着旁的什么,不安心做好主子吩咐的事,我绝不姑息!”她还说了什么,张得贵一个字也没听进,应该说,每个字都听见了,像爆竹似的在耳边噼里啪啦的炸开,合起来却没听懂。
但终归是一条,要谨守本分,心无旁骛的做好主子吩咐的事。
训完了话,张得贵以为要散了,毕竟皇帝还在寝屋里呢,纯主子不能耽搁太久。不料,海安笑道:“主子说你们辛苦操劳也不容易,要好好慰劳慰劳大家。”说着,往花窗外扬了扬脸,便有四名太监抬了两只黑漆大箱子进屋。
开了箱子,里头是各色缎子,有宁绸、江绸、川绸、织锦缎、闪缎...五颜六色,光彩照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料子。青橙浅笑道:“从宫里出来得急,带的东西并不多,这两箱缎子都是底下大臣们进贡给皇上的,皇上又赏了我,如今我又赏了你们。”这样好的东西,竟然随随便便就取了两箱子赏底下人,阖宫妃嫔,除了皇后,就只纯主子一人有此实力。
张得贵真是又喜又忧,喜的是,纯主子大方,在场的每个人都有份得缎子。忧的是,他不过是庆丰司的掌事,平素不怎么往后殿侍候,更别说到主子们跟前,以后再有什么好处也轮不到自己了。
思来想去,便重重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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