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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之子

6时6分2秒

赞美太阳。

黑猫, 嗓音清澈动听的青年。

光的碎片,花和梅林。

藤丸立夏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睛,在一阵心悸里清醒, 抬眼看向四周。

他冒了一身的冷汗, 透窗而来的风一吹,令少年浑身一颤。

吐息之间,尽是霜色氤氲。

少年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他扯着用来遮盖窗口的麻布, 堵住风口,试图让自己更暖和一些。

可是这并没有什么用, 冷风还是呼呼的从布的缝隙里倒灌。

这次的梦并不危险, 也不能从内容上定义为噩梦。

但是,少年的身体和思维,似乎自发的认定这并不是什么好的梦境, 连醒来的方式都显得不够友好。

又是一阵凉风吹过, 立夏叹了口气,干脆不再去管窗子和那块完全没用的布。

石床硬邦邦的,他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缝都在疼,勉强着坐起来, 开始活动四肢和脖颈。

吱呀一声, 锈迹斑斑的破门从外侧推开, 白发的青年端着铜盆走了进来。

他看向坐在石床边沿处,面色苍白的少年,眼中积淀着深远的静。手中端着的盆, 冒着熏腾的热气。

“你醒了。”青年声音温缓从容。

少年抬头向他看去,点头回以致意,面色微缓, “迦尔纳。”

“嗯。”白发青年的神色很静,话也很少,连带着声音都显得格外简练。

可他眼底,堆蓄着宁和的温柔,针对于眼前的少年。

他搁下铜盆,拿亚麻布沾了热水,盖在立夏的脸上轻轻擦拭。

“好暖和。”立夏碎碎的笑声,在麻布下低低的传来,“谢谢你,迦尔纳。”

无法看清的光线驳杂里,太阳之子流露出浅淡的笑意,静远温和。

夜色如日光般温柔。

“我并没有资格接受您的感激。”可惜,迦尔纳一开口就打碎了这静好的气氛,他避开了少年净澈是目光,“身为苏多之子,本没有资格触碰身为婆罗门的您,是您的仁慈允许了我的僭越,我身负贪婪之罪。”

婆罗门、苏多。

少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露出了一种现在的迦尔纳所不能理解的,悲伤又复杂的神情。

而他感受着眼前这位婆罗门之子的悲伤,却感到未曾有过的温暖。

我身负贪婪之罪。太阳神之子垂下眼睫,素白如雪。

“我,并非婆罗门后裔。”立夏将目光转向窗外那株燃烧的火树,说出口了不知道第几次的解释。

“你是。”太阳之子的目光清澈又固执,他将亚麻布重新浸泡了温水,擦拭少年出了冷汗的掌心,“如果您非婆罗门,谁有资格背负信仰”

苏多、婆罗门。

迦尔纳生前的时代,主要分有四个阶层的种姓。

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

而除了这四大种姓之外,还有着六类小种姓和其余被排斥在制度以外无身份的人,而苏多,就是六类小种姓之一。

他们是女性婆罗门和男性刹帝利结合的后裔,逆婚现象在原则上是不允许的,后裔被视为底层。

不过由于苏多为最高两类种姓的结合,所以还能够出任王室车夫和宫廷诗人一类较为体面的工作,但是,苏多的后代,地位仍会持续下降。

迦尔纳流落如苏多的人家,从此被视为苏多之子,也是一生苦难的伊始。

立夏摇摇头,脖颈侧麻木微凉的温度唤回他的思绪。

少年叹了口气,问道“今天的你,依旧不愿和我一同离开吗”

他感觉到迦尔纳手下动作微顿,“是的。”

立夏点点头,神色并无异状,他早已意识到还会是这个回答。

他看了眼腕部的联络终端,秒上2的数字,在少年的注视里变成了3,立夏默默测算着时间,他已经在这里耗费良久。

只不过不甘心而已,但是,眼下的时间,已经不得不到了离开的时刻。

眼前的太阳神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并没有完整的记忆。

他不知道自己是英灵,在一次落入水中后,被这户年迈的夫妻捡回。

记忆缺失的迦尔纳,认为他们是自己的父母,而年迈的夫妇将他当做自己的儿子。

迦尔纳与以前一样,对于立夏所有的话都不反驳。但是这一次的遇见却并不一样,他依旧不驳斥立夏的一切,只除了这件事。

他不想离开。

“迦尔纳。”他抬头,看着眼前比他要高的白发青年,“我应该离开了。”

“这一次,不会再劝说你啦。”少年笑得无奈又温柔,“像现在这样,也是一件非常棒的事。”

“老爷爷和老奶奶,他们做的果子馅饼非常好吃,乳酪也是。”微光晃动里,少年的睫毛显得纤长,“迦尔纳能生活在这里,真的是太好啦。”

少年的目光柔和温柔的,仿若梦境。令人忍不住在其内沉沦一生。

立夏知道关于这位太阳之子的一生。

他是无上的勇武之子,太阳神苏利耶的孩子,光明磊落,遵循誓言。

无畏,忠义,施舍的英雄。

但是,这样的一位英雄,却一生坎坷。

生了他的母亲,将他遗弃在河水里。身为苏多的养父母将他捡回,迦尔纳成了升车之子。

养育的恩德和养父母的深爱伴随他长大,却也让他一生被苏多之子的身份所限制。他的老师持斧摩罗最后留给他的,是一句你会在关键时刻忘记所学一切技艺的诅咒。

而此前从未见过的亲兄弟,在初见时,说他是一只吃祭品的狗被骗走的日轮铠甲和耳环,明知欺骗,仍旧遵循誓言给予所求的一切。

最终一战里,因诅咒的应验而忘却的武技,战车的车轮陷入泥潭。

太阳之子在天空被射落,如火焰般消散。

施舍的英雄不会后悔,迦尔纳从未认为自己遭遇过不公的对待。

他以苏多之子的身份,向刹帝利发起挑战,实际上可能只是为了平等而已。

贱民并不卑贱,刹帝利也不意味着崇高,婆罗门更不能左右是非善恶。

无错的生命,理应坦荡的活着,仅此而已。

他为寻求那份平等,而付诸一生,随史诗流传,被人崇敬。

但是一切梦回的清醒里,这位太阳之子是否也曾回望过生前的遗憾

没能陪伴到最后的,看护着他长大的养父母。

他们需要的不是施舍的英雄,不是盎迦王,他们只是需要那个随河水而来的孩子,只是迦尔纳。

给予所能拿出的最好的一切,想让这个孩子喜乐安康,直到老去。

“你只是迦尔纳。”立夏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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