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或许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可为了魏央,她愿意去走一些弯路。
总是会达到目的的。
她弯了弯眉眼,清风似是不经意拂过:
“我可以用你的方式,去守护我们两个人的利益。”
“以你为先。”
云雾随风行至,遮挡了夜晚的光。
皎月被隐。
忽然又回想起前世的魏央,白问月心中微微触动,有些心悸。
她实在亏欠魏央太多。
便是穷尽此生,也道之不清,还之不尽。
如今她为魏氏宗族做的这些,一切自然都是理所应当。
魏央怔了许久。
她的声音缠绕着轻风响起,格外悦耳。
这样动人的话,她说的波澜不惊,毫无起伏;
可他却也欢喜。
云雾散去,月亮又重新亮起。
魏央把她拥入怀中,感受着她的体温,细细嗅着兰香:
“你这样说,我很心动。”
他轻声道:“虽然我知晓,你的心里并没有我。”
话说的十分动情,却又极其理智。
若他猜的没错,藏在她心底的那个人。
许是谢欢。
心下一沉,白问月噤声,未再接话。
魏央却继续道:
“贺同章旁的不说,有一点做的倒是很得我心。”
放开她,四目相对,白问月眼中尽是疑惑。
“他有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
“他同林双玉成婚这样久,无论林双玉变成了什么样子,他都未曾想过弃她于不顾,也从未想过去爱别的人。
我想,便是林双玉没有因为泗水一事变成痴儿,他们应该也是十分相爱的。”
白问月颔首,表示赞同;却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些。
魏央望着她的眼睛,脉脉柔情。
他轻声道:“我也愿意,待你如此。”
她更疑惑了。
“何出此言?”
魏央眸目一沉,心中似有异样。
他同她认真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既嫁于我为妻,我也会护你周全,无论你要做何样的事,大可以放心依靠着我。”
“我不会让你涉足任何的危险。”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白问月思索了片刻,然后答道:
“我不会去做任何,会拖累你的事情。”
她并未听明白他的话。
“那你,愿意同我厮守终生吗?”魏央直接问了出来。
微微诧异,似是如何也猜不到,他竟然会问出这样的话。
“夫君大人是在说什么?
我嫁于你,不同你相守到老,还能同谁一起?”
白问月轻皱着眉头,心中满是疑惑。
她说的这样不容置疑,魏央却是不信的。
“我们并未圆房。”他提醒她。
言下之意,是你还有回头的余地。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是在对话。
实则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魏央在试探她的心意,她却认为魏央是在质疑她的忠诚。
虽然上一世她同谢欢确有夫妻之实,可这一世她也真确不曾与人亲近。
“圆房之事,我早些也问过你,是你说要等等,为何如今突然要来质疑我?”
“我不知晓你现下在想什么,可如今我们已然成婚,那便是一生一世都要绑在一起。
圆房,不过是迟早的事。”
话说到最后,她似是有些温怒,魏央却勾唇笑了起来。
他重复道:“你的这一生,都愿与我绑在一起。”
“我不曾爱过人,却愿意去爱你,你是我的妻子,我既要爱你,也应只爱你。
这是我,今晚想要说的话。”
此刻约莫着已有三更,夜深露重,多生寒气。
白问月在这一瞬间,忽然明了他话中所有的意思。
可她却未再答话。
她可以真心对魏央好,与他结为夫妻,同他携手白头。
却不能骗他。
她如何能说出,只爱他一人这样的话呢。
空气寂静了半晌,
魏央将她的态度了然于心。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问出了口。
为什么?
为什么愿意同他厮守,说那些动人的话,处处讨他欢心,到头来却不能爱他?
你既爱谢欢,又为何要嫁与我?
可他绝不能问。
他只道:“我愿意等。”
夜深了,回去的路也走了七七八八,魏央牵着她的手,行在前面,声音虚无缥缈。
“倘若有一天,你觉得我可以了,
一定要知会我一声。”
这是魏央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倒不是说,魏央后面出了事,
或是不愿再同她说话了。
而是,魏央在同她讲完这些后,回到将军府的当晚,便与她分房而睡了。
他们白日依旧如同往常那般,一同待在书房、一起用膳、然后商讨着贺同章的事情。
可到了晚上,魏央便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如何也不肯与她同房安寝。
午夜梦回时,白问月时常忍不住怀疑,难道,那天自己应该欺骗他才是对的?
她不想同魏央闹出这样的状况。
太过认真与计较。
过一些如同平常夫妻那样相敬如宾的日子,不是也很好吗。
她连悔了七日。
这七日,是她与魏央自天牢回府后,再也未出过府的七日。
其他的事都暂且被搁置了一旁。
白问月彻底将宫中的那二位主子,晾了起来。
谢欢依旧强压着圣旨不宣,太后那里也开始有了动作,私下施压。
谢欢日日顶着腥风血雨上朝,大有一副将‘庸君’的名声贯彻到底的架势。
他哪里晓得魏央与白问月待在家中,还在为几句三言两语暗自置气。
而另一边的太宜宫,
因着谢欢日益明目张胆,势臣荐与民声为无物,
太后愈发不安。
她几次欲想,干脆亲自拟旨将贺同章的罪定下来,快刀斩乱麻,治他个死。
却又惟恐魏央触底反弹,站出来扰乱了她的计策。
情况忽然便成了十分被动的地步。
时间越是拖得一日,这二人便是越发的心急如焚。
前者急他还不动作,后者急他恐有动作。
这一日。
魏央正与白问月正摆盘对弈。
两人杀得难解难分,胜负尚还未分,宋书忽然来禀。
说是墨书自廊平回来了。
白问月面无惊色,抬手落下黑子,劫了魏央的棋。
然后问:
“几人?”
宋书诚然回道:
“两人。”
另外一个,自然是林双玉。
一盘棋还未下完,白问月便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对从香道:“封盘吧。”
“下次继续。”
无声应下。
墨书离开将军府,已经有了八日。
白问月收到画当晚的次日大早,魏央便将他差去了廊平。
杀了孙关,带回贺同章的夫人。
这是他的任务。
从西平赶到廊平,快马加鞭,戴月披星。
他只用了一天。
孙氏一案,廊平满城皆知,人心惶惶;墨书到时,去泗水的水路,已经被官府暂禁了。
任何人不得通行。
外人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难出来。
按理来说,孙关作为孙家唯一的幸存者,他的处境的确十分危险。
他若是有心,应得知晓此事已经闹到了朝廷上。
想要保命,该是寻求朝廷的庇护才是。
听闻,廷尉院的人也曾在第一时间派人去找过孙关。
可谁知这孙关在知晓家人出事后,家回都未回,
半道上便直接另择他路,躲了起来。
为了行案,朝廷派人寻了多日,却始终没有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仔细说来。
若非是孙关不愿露面,这件案子也不会一直查无可无查。
可话又说回来,他这样做,还是有些用处的。
至少墨书现下要杀他,只是找到他,便也要费上一番功夫。
他围着泗水河转了三日,从廊平以北至廊平以南。
县衙给出的消息是,孙关第二日探亲回身,是失踪在了半路上。
而泗水河,正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然而。
孙关没有找到,他却发现了一个身着男装的女子,一直停留在泗水河岸。
看起来不似是要过河,但也并未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身上披着肥大的披风,将脸埋的很深,应是在泗水河畔待了多日。
墨书靠近时她尚还未察觉,看起来并不懂什么武功。
“谁?”女子猛然转身,抽出匕首遇刺,被墨书一把抓住。
兜帽滑落,露出了真容。
“贺夫人?”墨书有些诧异,试探性问了一句。
女子皱眉,表情阴沉:
“你是谁?”
“我是镇国将军府的侍卫。”墨书拿出令牌:“受命前来杀了孙关,带你回去。”
他诚然道出来意,然后顺势向泗水河眺望过去,有些好奇:
“孙关在水上?”
林双玉仔细看了一眼令牌,这才收起匕首。
接着未答反问:“镇国将军府?”
墨书一愣,他显然未曾想到,这位贺夫人与他们家夫人竟不识得。
后又想起贺府的琐事,随即明了。
墨书同她解释道:
“我们夫人,是林老丞相的外孙。”
“外孙?”
时间过的太久,她又曾受重创。
林双玉百思不解,祖父的外孙,是哪一个外孙?
心中虽有疑虑,但是听到墨书说要去杀孙关后,便松懈了几分。
“他在水上,躲了一个多月了。
一直不敢上岸。”林双玉淡淡道
墨书颔首,难怪官府找了这么久,始终寻不到他的踪迹。原来是撑着船,藏到了水上。
这孙关本也是个船夫,平日里会做些载人过水的生意,得知出事的第一刻便想着逃命。
家肯定是不能回的,他左右权衡,最终认为还是水上更为安全。
一览无余,便是有人想害他,在水上的功夫,他还是有些自信的。
事发的第二日,孙关撑着船,一路向泗水的深处划去,然后躲在了河草里。
吃住在水上,倒也无需担心会饿死。
于是,他这一躲,便躲了一个多月。
什么时候回去他没有仔细想过,可这事关性命,自然是越久越好。
林双玉告诉墨书,她已经守在这里快一个月了。
泗水河岸宽广,可是想要找一个难以被人发现地方上岸,几乎没有。
只有这里,可能会是孙关靠岸后的一个落脚点。
这里树木繁多,杂草横生,藏一只船来绰绰有余。
她料定孙关会从这里出来。
她不会水,也进不去,便是进去遇到了孙关,也不可能有足够的能力杀了他。
她只能等。
孙关等,她也等。
四下望了望,墨书心下了然,她所说不无道理。
不着痕迹地撇了一眼,她现下似乎还不知晓贺大人已经为她顶罪,即将被处死的事情。
毕竟这里离廊平甚远,人烟稀疏,她又一直守在岸边伺机偷袭孙关。
便是有什么消息,也传不到她的耳朵里去
“等孙关死了,我便会去投案自首。”林双玉转身,坐到了一旁:“杀人偿命,这些我都知晓。”
墨书放下了手中的剑,心道一声果然。
她还不知晓此时的西平,刮的是何样的风。
而这件谋杀案,也并非是杀人偿命这样简单了。
“这样等下去不知要到几时。”他解开身上的长衫,露出肌腱的上身。
林双玉阴着脸,微微侧目:“你这是做什么?”
墨书一愣,然后道:
“杀人。”
五月的泗水河,河水依然冰寒入骨。
墨书赤。裸着上身,口中叼了一把刀,然后直接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
他未理会林双玉的异样,心里只想着早些完成任何,回京复命。
不过半刻,入水的身影已游出丈外,渐渐看不清身形。
林双玉默不作声的望着她,这又忽想起,他方才的确说了,他是来杀孙关的。
将军府的侍卫,来杀孙关,这其中是有何内情?
入水之后,冰寒袭来,让人忍不住打颤。
墨书咬了咬牙,未曾多停,便直奔河中而去。
实际上,他并不知晓孙关的具体位置,只是心里隐约猜测。
孙关既是怕死,那必定会躲到泗水河的最深处,找一个十分隐蔽的位置藏身。
往深处游了约有半个多时辰,手臂与腿开始有些酸痛。他强忍着不适,坚持往深处去。
如若他不能找到孙关,只怕是回程的水也难游回。
然后,不过半刻,
他当真隐隐约约看到了一艘船。
而那船上四仰八叉躺着的,不是孙关,
还能有谁。
墨书深呼了一口气,稍稍歇息。
接着又是闭气深潜,一路顺着船的方向摸了过去。
等靠近了船身,他悄悄浮出水面,露出一个脑袋。
然后拿起口中的刀,提力踩水,纵身而跃,便翻上了船。
孙关被带起的水浪惊醒,一睁眼便看到一个身影放大扑了上来。
他还未叫出声,甚至都未曾看的清楚。
刀进刀出,鲜血喷流,直接失去了意识。
墨书一刀直中他的心口,干净利落,手法极快。
想来,孙关连自己是怎么死,死于何人之手的,都不清楚。
将孙关杀了知乎,四下望去,看到船上囤满了水中捞上来的鱼和一些可食用的水草。
有一些草鱼甚至被开肠刮肚,已经晾晒成了鱼干。
看来他的确是打算长久躲在这里,并无回案的想法。
不过这风吹日晒,食鱼吞草的日子,真的能坚持那么久吗?
墨书翻了翻孙关的衣服,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这下有些犯了难。
没有什么物件可带,他如何证明孙关已经死在了他的手上呢?
顿了一下。
望着手中的短刀,又看了看孙关仰露脖颈。
微微皱眉。
不知道这刀够不够快。
林双玉毕竟是个女流之辈,手无缚鸡之力。
她在案上守了近一个月,也只是被动地等着孙关现身,再伺机出手,要了他的命。
而墨书下水去了不过三个时辰,接着便看到他幽幽地撑船返身上岸。
船停靠在岸,他大步跨出,然后道:
“死了。”
林双玉一眼望到了,船上放着的,孙关的头颅。
她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谢谢。”
话中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感激之情。
墨书重新穿上长衫:
“我不知晓你是否执念于亲自手刃,自作主张把他杀了。”
“还请包涵。”
摇了摇头,她眼眶有些湿润,喃喃出声:
“无碍,死了便好。”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刻头颅,恨从心生,抑制不住地颤抖。
可见他已死,又有些不真实。
时过八年,方得报应。
墨书穿好衣服,蹬上长靴,绑好袖襟。
“随我回西平。”
孙关的头颅,被林双玉重新掷进了水中,想来再过不久,自有人会发现。
林双玉颔首,心甘情愿随他回京伏法。
墨书没有丝毫的耽搁,杀了孙关后,便想着立即动身,带林双玉返回西平。
未曾想,她却又要再留两日。
不知晓她意欲何为,但毕竟是夫人的表亲,须得尊着。
墨书应下,与她道:“两日后在西城门见。”
接着便不知去向。
林双玉独自去了廊平贺府。
她与贺同章的家。
依靠着残存的记忆,摸索到了路,然后来到了贺府的门前。
老宅旧院,屋门落锁,谁也进不去。
贺同章离开廊平时,并未将廊平的宅子变卖。
这里总归是他与林双玉成亲定居之处,也是他与妻子未出事前,唯一仅存的一点回忆。
如何舍得。
他做的很对。
对于林双玉来手,她人生的后十年,美好的光景也皆在这个府中。
虽然时间短暂,可那时初到廊平,贺同章的母亲还无消息,他们在唐叔与李叔,仅两个人的观礼下,拜堂成了亲。
贺同章兑现了诺言,给了她一家。
并在往后的八年里,待她如初,小心呵护。
郎有情,妾有意,夫唱妇随。
怎么,就未得个善果呢。
时光如梭,八年春华悄然而逝,
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纯真的少女了。
她也无法再配得上贺同章的一心疼宠。
林双玉抚着贺府的门锁,心中是前无未有的安宁。
她弯了弯唇,似是回到了八年前初到廊平的那一天。
贺同章同她说:“停在这里,不再走了吧。”
“我们在这里成婚。”
她满怀雀跃,小心翼翼地应下。
也想过做一个持家有道的贺夫人。
然而……
如今,不管是一场噩梦,还是一场美梦。
一切都已结束。
也该醒来了。
林双玉身着男装,在廊平又转了几日。
她将曾经同贺同章一起去过的地方,又全都重新走了一遍。
最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廊平。
她爱这个地方,却也恨这个地方。
如再有来生后世,不管为人为畜,
都不想再踏进这里半步了。
回程的马,步伐稍慢。
林双玉毕竟是名女子,墨书也不能同来时那样日夜兼程的赶路。
于是,从廊平赶回西平镇国将军府,又费了两日。
偌大的府邸拔地而建,坐落西平,威严盛气。
庄严肃穆。
‘镇国将军府’五个烫金大字,林双玉并不陌生。
听闻魏将军故去已有两年多,如今这里也已经换了主人。
那是如何牵扯上的她?
这个祖父的外孙,又是哪一位。
她带着疑惑,随墨书一路进府。
淡淡地檀木香味,青丝缭绕,纱幔铺地,屋内锦绣奢华。
她正不解,一名女子忽推门而进。
华服玉妆,眉目清媚,面上带着浅浅地笑意,朱唇贝齿微启:
“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