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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仿佛在强忍作呕似的朝地面用力踢了一脚, 像是想把刚才的恶心话从喉咙里抠出来, 毫无淑女气质地啐了一口, “妈妈她继续对我说——妮可, 要知道,你未来的丈夫是家族为你精挑细选的,他是个很优秀的人哦。今年才一万三千岁,在吸血鬼里算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啦,前途无量——呵呵, 一万岁的‘年轻人’!妈妈还说他是莉莉丝星系的议员, 以后可能会被选入上议院的首席议长,他也很喜欢我——因为她这么说, 我才去见了德古拉斯,满怀憧憬地去见了他——我明白, 这是我的义务,就像学校里每个女孩子的义务一样。但是……但是!”她突然加重了声音, 几乎是在朝谁使出浑身力气那般地怒吼:“……根本不一样, 他和我所想象的根本不一样!爸爸、妈妈、老师……他们分明是在用谎言欺骗我们!伤害我们!他们都是该死的骗子!!!”
“刚开始, 我是觉得他很英俊,可以说是迷人得无可救药!德古拉斯有一双睿智的蓝色深眸, 有着成熟男人的优雅和宽和,对我的态度永远温柔体贴, 他是个风度翩翩的血族青年, 只是比我稍微年长了一点点而已, 我当时正是这样想的……因为在看见他的第一眼, 我就完完全全地陷入了爱河,我在想,德古拉斯多好啊!而我又是多么幸运!起码我没有像朵丽丝那样因为家族太弱小,只能倒霉到分到一个变形怪的未婚夫,第一次听说触手这回事还是小学,那蠕动的东西快要把我给恶心死了……当然,我也非常明白,德古拉斯和我的不同,他是有獠牙的——我甚至知道他偏好喝加热到300度的a型血、比起棺材更爱睡床、每天必须晒三十分钟的太阳心情才会好……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瑕疵、奇怪的小毛病,只是让我觉得他更加可爱!可是到后来……”
她忽然停顿了一下,于是,脸上不自觉浮现的喜悦,又一点一点消失殆尽,脸色变得愈加苍白,“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当我开始和他慢慢相处、同出同入的时候……赛莉娅,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你一定…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吧?!是的,我们从小就知道,就清楚,啊,没错,那是狼人,那是吸血鬼,那是变形怪,那是天使,那是龙——爱情小说看到过、课上的电影里不停地重播,老师说他们才是宇宙间最伟大的种族,比脆弱的人类了不起,是他们创造了世界,而我们相比只是虫豸——没错儿,他们和我们都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他们会飞,会喷火,会发光……他们好英俊,好强大,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厉害、很值得人类崇拜和憧憬的事情吗?《true blood》播完后,莱温斯基还说她长大要嫁给一个吸血鬼呢,那些血族多帅啊——结果呢?!骗子,全是骗子!!!”
她捂住脸,大声地痛哭:“赛莉娅,你知不知道,德古拉斯他拥抱起来是没有体温的吗?!他没有身体的温度,没错,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一具冷飕飕的尸体而已!!!他抚摸我的手是冰冷的,舔舐我的舌头是冰冷的,他的阴i茎也是冰冷的!他上我的时候,我睁大了眼睛,无助地平躺在那里,我感觉那根冷冰冰的东西正在恶狠狠地戳着我——再没有那一刻让我感觉更糟糕了,我正在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但绝对不是同类的玩意儿侵|犯着——为什么和那些爱情故事、言情小说、浪漫电影里描写的通通不一样?!这让我有种、有种我再也不是人类的感觉!我只是一个下贱的玩具,一类物件,就像妈妈说的,‘你们这样的东西’——孱弱、易碎,除了稳定的基因值数外一无是处,甚至不会飞——哈,宇宙里大部分种族都会飞的!而我们却什么都不会——那些英俊、强大、梦幻,在他插|入我的那一刻彻底死去了,我才明白,我被骗了……如果你不赞同我的话,那你现在就告诉我,为什么像我们这样一无是处,除了被上和生孩子外,连太空都无法只靠自己迈出一步的生物,为什么又非要活在怪物的世界里?!我们的存在……对这个充斥着怪物的宇宙来说,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我要死了,我知道。”妮可对我说,“如果继续再待在那里,我会死,我会浑身流血,我会死不瞑目,我会恶狠狠瞪大眼睛,面色惨白地看着德古拉斯继续冷静地上我的尸体——因为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稳定基因母体,对他来说,上一个人类和一具尸体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他之前都在上尸体!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具死尸!……我实在受够了,我恨透了那些怪物!所以,求求你,赛莉娅,求你把我带走吧!我想离开他们,只要你能帮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知道,我以前总爱欺负你,我喜欢看你哭,然后梵怜就会跑过来保护你——是啊,她总是很勇敢的……但,你说说,她现在又在哪儿呢?她比你和我都要优秀那么多,那一届最早订婚的明明就是她!然后,我就听说她已经彻底疯了,也有人说她死了——”
“她活得很好,不用你操心。”
我蓦然打断她的话。
“赛莉娅……”妮可斯诺边抽泣边扯着我的衣角,她仔细地观察我,过了一会,似乎从我默不做声的态度里了悟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摇摇欲坠,整个人快要塌下去,她眼圈通红,身体又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朵丽丝已经死了。这么说,真的是那些虫……梵怜她……!”
看见我的表情,她猛地止住了嘴。
不再提别人,妮可双手无力地扯着我的衣角,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向我恳求,“帮帮我吧,赛莉娅,求你帮帮我……”
“可如你所见,我一无所有,又该怎么帮你?”我问。
“你是我目前见过活得最好的人类!”她神色恳切地拉住我的手,“没有精神失常,没有疯掉,没有生下那些怪物后自杀,也没有被他们控制——我全看见了,你是那么勇敢又毫不犹豫地打碎了吸血鬼,使他恢复了原本邪恶的真面目,甚至让那只怪物哀嚎着向你求饶!……在那个时候我就明白,只有你才能救我,所以我扔掉了那些监控器——”
那些宝石居然全是监控物吗?
我不禁同情起这个在此刻歇斯底里、似乎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我身上的金发女孩,她的眼神看上去是那么崇拜,但有些实话我不得不说。
“听好,“我摇头,“我不是你想象的英雄,也一点不为自己今天的举动骄傲,我那真的是在犯罪——因为自己心情不好所以拿别人出气。实际上,过度自卫在银河系,是一件错误的、违反了城市规则的事,你要明白这一点。”才能在这里生活下去。
“可他是吸血鬼,是他先伤害你的!他那种怪物埋进土里很快就能好,而你却说不定会……”
“不管怎么说,”我认真地告诉她,“法律既然制定,就是要遵守的。你不能因为一个人很强大、就去理所当然地欺负他,也不能因为一个人很弱小、那她做什么就都对——我做错了我不后悔,我甚至还想再射他几发,但我知道我错了,就是这么简单。如果你想逃离那些吸血鬼,像我一样在这里生活下去,妮可,我认为你首先必须就要抛下‘他们很强大、而我很弱小’的这个世俗观点——宇宙中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按照某个古人的说法,嗯,我想想……你知道什么叫‘辩证唯物’么?”
妮可茫然的表情我莫名有些眼熟,灵光一现的刹那,我猛然忆起了前些日子,自己告诉课代表梅露露的那些话——我后来又去读了一遍那本叫《马哲》的书,因为担心会再有其他学生来问这个问题。
可是,当看到妮可的模样时,此时此刻,我忽然就产生了‘原来如此,这就是命运的巧合啊’的想法——这样的一种——在如此凄苦死寂的情景下,居然还想要笑出来的啼笑皆非感。
这么说,那天的准备和自我进修,并不是为了教育笨蛋小孩子,而是为了今时今日,当面对我在离校的两年后终于遇见的第一个同类时、和她说清一件她完全没有察觉到的真相,那个事实?
“古人说,一切事物都不是固定永恒,在某些时刻,它一定会发生变化——你知道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吗?”我重复了一遍曾经对梅露露说过的话。
“我不……”
“谁告诉你,039他们039是怪物的?”
我突然打断她的话。
“赛莉娅,你是什么意思……?”妮可一愣,她看着我的眼睛,似懂非懂地问:“你是说——”
我静静地望着她,默不作声。
——冷酷一点来说,我对妮可斯诺并无太多同情,甚至觉得她娇气,因为她口中的“怪物们”,其实是我每天屡见不鲜的光景,甚至是我呼吸的一部分,我早就习惯了。
可是被她这样泪水涔涔地痛哭一通,也不免勾起我刚来到这里的那些场景。我的恐惧绝不比她少,可我决心要克服的心意也比她强烈得多,久而久之,那些担惊受怕、瑟瑟怯弱、自怜自艾、焦躁忧虑……通通化作了“努力工作好好赚钱养活自己才有未来”的俗套人生哲学,毕竟,我要吃要喝要住,整日忙得晕头转向,实在没空伤春悲秋,我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我绝不能随随便便悲伤,也绝不能丧气。
我曾经很讨厌妮可,现在也不大喜欢,但看着她眼妆哭花的崩溃模样,勾起了我对另一个人的回忆,而对那个人,我是很喜欢的,我不愿意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可或许妮可斯诺就将要成为下一个她了。
望见窗外正举行礼拜的彩绘玻璃教堂,虔诚的信徒们一跪一行;另一条街口的女高中生刚放学,正搭乘四处漂浮的蝙蝠车,叽叽喳喳吵着要去外太空蹦迪;超市抢购热烈进行,家庭主妇们抱着比山还高的战利品喜气洋洋离开,留下被挤得满脸青肿的鲨鱼头导购员……
说别人是怪物什么的——
哈,有趣。